《一树梨花压海棠》（三十五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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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朋友们快点进来围成圈坐好，”体型富态的圆脸女教师拍着手，提高声量呼唤那些散乱在四处的孩子们，“慰问活动快开始了！来晚了就收不到礼物咯。”
这些有心理疾病的孩子们对团体活动的接受能力参差不齐，有活泼点的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跑进活动教室，也有愣愣地跟在大部队后走的。
怎么少了一个？郑老师在门口一一清点人头，发现这个问题后便出去外面巡视了一圈，最后在教室对面的那棵老榕树后面找到了在阴影里躲着的孩子。
“小坤坤，为什么不一起过去啊？”郑老师温柔地唤他。
这是上周才来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，七岁了，还不能和其他人进行正常交流，虽然不吵不闹的他不会带来麻烦，但他总是呆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，过分安静的小孩让郑老师也一筹莫展。
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慰问活动，孩子们不用穿学校制服，小男孩穿了一身浅蓝色水军服，从上衣和短裤中露出白嫩嫩的手臂和小腿，头上戴着帽子，乍看之下漂亮得可以直接拍摄学校的招生宣传照。
可惜他太不合群，目前能让他和别人交流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。
郑老师见实在劝不动他，加上教室里那些孩子都还在等着，只好轻声告诉他等会儿他想参与了就自己走进去。
与熙熙攘攘的热闹教室相比，独自站在外头的小孩显得有点突兀，他看见女教师走了，偷偷探出头去看玻璃后那些兴奋的同学们，想了想，试着伸出脚走过去，但一离开树的阴影，他就立刻又躲了回去。
隔了会儿，小男孩又好奇地伸出脑袋去看他们，他太专注，没有注意到从后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——
“喂！”
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小男孩立刻转过头去，一个身穿深色西服的剑眉少年正站在他身后。
“你是谁，干嘛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！”
少年抓起小男孩的后衣领，像对待一只小动物般把他拎到面前仔细打量，还在手里晃荡了两下。
黑黝黝的大眼睛里迅速聚集了眼泪，但他不喊又不叫的样子让少年感到稀奇，凑过去近距离看他泪汪汪的样子，说：“你怎么不叫？”
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”
男孩喊了几声妈妈之后瘪了瘪嘴，小小的手努力往后伸，想将少年提着他的手给扒拉下来。
少年觉得他像个漂亮的小娃娃，还想多逗他一会儿，但有人留意到了这边的异样，匆匆走过来制止了他：“亦凡，快把小朋友放下来。”
伴着沉稳的成熟的男性嗓音，小男孩还没看到他就被一双远比少年人强壮的手臂抱了起来，在挨近他怀抱的时候一种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是油画的味道。
男孩抬头仰视，见到一张很陌生的脸，马上慌张地四肢扑腾，男人怕他不慎把自己摔下去，只好把小孩重新放到地上，弯下腰与他平等地对视，问：“你是哪里来的小朋友啊？”
小男孩不回答他，目光在一大一小的两人间警惕地梭巡，神态没有儿童常见的那种天真可爱，但圆嘟嘟的脸蛋、粉扑扑的面颊让男人看着心生喜爱，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，说话的语气变得更温和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是这里的学生吗？为什么要一个人站在外面？”
小孩皮肤嫩，他没怎么用力捏，手离开之后仍留下了粉红的印子，男人想要向他道歉，男孩却哒哒跑进了教室。
在里面等候的郑老师看见小男孩跑过来大感意外，问他怎么了，小孩不搭理她，自己拿下帽子，跑到最角落的位子坐下来。
男孩来到稍微熟悉的环境里，刚才见到陌生人的不安感才消退了点，他拘谨地不与旁边吵吵闹闹的同学们说话，因为他只是为了躲避未知危险才走回人群，而不是为了和其他人交朋友。
一箱又一箱礼物被人抬进来，胆子大点的几个孩子直接凑过去看里面是什么，郑老师忙着把熊孩子都劝回去，教室里面声音嘈杂，场面一度十分混乱。
“我要那个小兔子！”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兴冲冲跑向礼物，一不小心撞到了谁的大腿，幸好在往后摔倒之前被人及时扶稳了。
“小心点，小妹妹，”刚才把那个男孩吓跑的那个中年人放开了扶住她的手，“礼物大家都有的。”
教导主任殷切地带领访客走到讲台前，清了清嗓子，向大家介绍：“小同学们，今天来我们学校做客的是王晖公爵！他想和大家当好朋友，大家欢迎吗？”
“欢迎！”孩子们高举双手大喊道。
郑老师组织孩子们按顺序排好队伍，小孩们就像小鸭子般叽叽呱呱，非常聒噪，中年男子微笑背手看着，而他带来的少年在教室里环顾一圈，看到有个小孩依旧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没有动，是刚刚落荒而逃的小男孩。
少年迈开步子准备去逗他，被男人叫住了：“亦凡，先帮忙分东西。”
“爸爸，佣人会处理好的。”少年不想做这种在他看来尴尬而无聊的事。
“今天是你说想跟着一起过来，答应我的事要说到做到，”中年男人伸手摸儿子的脑袋，“这还没开始怎么就自己半途而废了？”
少年一阵语塞，不情不愿地站到小孩面前给他们分发礼物。
有的小孩先拿到吴亦凡给的礼物，后面的小孩见到了也吵着要和他一样，小朋友的世界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，干脆都跑吴亦凡跟前要他评评理，要他决定到底给谁，吴亦凡简直就要暴走了，如果不是郑老师及时过来解围，他还真搞不定这些小孩。
公爵本来是希望这次活动能教育儿子多些爱心，但是看到吴亦凡被小朋友纠缠的样子也忍不住暗暗觉得好笑，他有意往旁边挪动步子，想再磨炼磨炼他一会儿。
王晖眼角不经意瞥见独立在人群外，显得分外不合群的小男孩，之前被他不慎捏出的红印子已经褪下了，这个面无表情的格格不入的小朋友让公爵感到好奇，他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，没忍住又走向了他。
男孩睁大眼睛看着他越走越近，整个人紧紧绷着，像下一秒又要逃跑。
王晖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，在他面前蹲下身，说：“刚才叔叔是不是吓到你了？”
小孩发现唯一的出口被这个叔叔挡住，便挪动小屁股往身后的角落又靠了靠，嘴巴也抿了起来，小小的脸蛋鼓出两个圆圆的肉脸颊。
王晖自认为不是什么奇怪的叔叔，但是见到这样可爱又防备的小朋友，他像看到笼子里的小兔子一样忍不住想摸摸他，逗逗他。
“我今天是来你们班级拜访的客人，你就这样迎接我吗？”虽说这话听起来像抱怨，但王晖脸上没半点儿要生气的样子，眉眼间尽是笑意。
小孩下意识去看郑老师在哪里，想尽快逃离这种被迫社交的窘境。
“啊……我知道了……一定是因为我没有给你见面礼，你以为我偏心其他小朋友，所以不开心对吗？”公爵将手伸入夹克外套内袋，取出一样小巧的东西给他看，“这是叔叔在所有礼物里面最喜欢的，因为太喜欢，我自己提前藏了起来，你看看它是什么？”
再自闭的孩子也到底是有小孩天性，男孩忍不住好奇地将它拿了起来，四四方方的木块，上面多彩的小方块被打乱成无规律的模样。
“是魔方。”男孩终于开口了，他说话语速偏慢，不太顺畅，平常可能甚少说话。
公爵听到他稚气的小奶音笑眯了眼，又道：“那你会玩吗？”
小男孩摇了摇头，用肉乎乎的手胡乱地扭动它。
“我可以教你，叔叔玩魔方很厉害的，只有最聪明的小朋友才能学会玩魔方，你要不要跟叔叔学？”
“要……”男孩立刻就想答应，一对上他不熟悉的脸又胆怯了，“……不要了。”
王晖看他还用双手包住魔方，明明就是很舍不得的样子，于是又说：“我以前总是摆不平这个小玩意儿，后来有个人告诉了我秘诀，我就很快学会的，他跟我说不可以告诉别人这个秘密，但是我一个人知道太寂寞了，想找个聪明的小朋友一起分担，你愿不愿意帮帮叔叔啊？”
妈妈和老师都说过要助人为乐，小男孩从未践行过，他觉得现在是个尝试的机会，便点点头同意了。
“首先呢，选一个面做出十字……对……就是这样……”
王晖用手指在魔方上比划，男孩很快就按照要求做出了最基础的形状。
“这挨着的两面要做成T字型……”
童真童趣的活动教室前面是热热闹闹的挑选礼物的场景，愈发显得角落里安静“教学”的两个人与众不同。
小小的魔方，变幻出各种棘手的难题，王晖指点了他好几种解谜思路，他刚开始怕小男孩会因为太难理解而轻易放弃，毕竟有他儿子这个前车之鉴，对于小孩子来说这种游戏的确很枯燥。
但这孩子表现出了超乎王晖意料的耐心与智慧，虽然他思考的很慢，手指也不灵活，王晖说了什么他却能很快领悟，偶尔陷入困境他也不慌张。
终于，男孩整齐地转出了六个面，每一面正中心都有只迷你的狮子脑袋。
“你真的很聪明！”王晖由衷夸赞。
男孩害羞地抿着嘴，一边脸上出现了个小酒窝，拘谨又开心的样子让公爵大人心中一软，第一次感受到当长辈的满足感。
他只有一个儿子，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朋友般直来直往缺了点细致和温情，在这个陌生的小男孩身上，公爵领悟到了为人父亲应该有的体贴与动容。
“你现在会了其中一种，但是它会变成许多不一样的情况，所以还要再多尝试，每天都要抽时间出来多多练习才行，”公爵把魔方拿过来重新打乱之后还给他，“再来一次。”
“如果要每天练习，我没办法确定时间，”小男孩沮丧地低下头，“我不能确定的事情很多。”
王晖作为一名大学教授对心理上的选择障碍略有些了解，他不觉得小孩这样有什么古怪，反而向他提议：“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尝试一下好吗？时间就......你叫什么名字？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？”
聪明的公爵借机套问他的名字，单纯的小孩中了诡计，老老实实答道：“我叫蔡徐坤，生日是八月的第二天。”
王晖了然锤了下手心，说：“这样啊～小坤坤每年八月二日过一次生日，那就每天八点零二分都玩这个小游戏吧？”
“早上和晚上都要吗？”
“会偷懒的可不是好孩子啊。”
蔡徐坤偷偷吐了下舌头。
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坐了许久，吴亦凡终于把那些小朋友搞定，他看见父亲和刚刚那个怪小孩亲昵地坐在一起，心里大感意外。
刚刚放不下防备心的小孩，现在显得正常多了，有时不知道公爵跟他说了什么，他还会露出类似于微笑的表情。
教导主任见时间差不多了，走过去悄悄问王晖赞助金的事，公爵这时居然有点不舍得离开对面的男孩，他像对待吴亦凡那样揉了揉小孩的头发，说：“我要去忙了，你要加油转出最后一面。”
男孩手里还握着魔方，眼皮眨都不眨地望着他走出教室门口，等看不见人了，他有点失落地垂下眼睫，但意外的是，那个叔叔又回来了。
“差点忘记了，你还没有拿到你自己的小伙伴呢，”王晖弯腰对他伸出了手，“叔叔带你去选一个。”
于是，吴亦凡见到父亲拉着小男孩的手朝他走来，公爵向来待人谦和有礼，但吴亦凡觉得他对这孩子有点不同，父亲对其他人即使再温和也是有距离感的，他对这个小孩却透着一种莫名的溺爱。
一瞬间，吴亦凡感觉到吃味，因为王晖对他都不曾这么温柔过。
“怎么办呢，我们来迟了，箱子里只有它了，”王晖取出标签都未剪掉的小狮子毛绒玩具，“你愿意和它做好朋友吗？”
小男孩歪着脑袋盯住这个被所有小朋友放弃的玩偶，吴亦凡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放弃它，他却用白嫩的手臂搂住了它，拿脸蹭了蹭绒毛，说：“是小猫咪，我愿意。”
“喂，这明明就是……”
吴亦凡要纠正他的话被父亲放在唇边的食指打断了，公爵“嘘”了一声，朝他摇摇头。
王晖认为小孩子的世界应该多些不被约束的自由，他们不必过度遵循大人立下的准则，保持丰富想象力会让这个特殊的孩子更加快乐。
少年不理解父亲的用意，他以为这是什么无聊的恶作剧，在王晖随着教导主任离开教室之后，吴亦凡几步上前走到男孩面前，一把拿走他怀里的玩偶，说：“它不是猫，是狮子，你给我吧，我帮你打开后面那个箱子再找一找真的猫。”
小男孩却扑了过来要取回自己的东西，少年吴亦凡也是半大孩子，面对突然不配合的小朋友他一个头两个大，硬是拆了个箱子，翻找出一个显然可爱许多的猫咪玩偶塞给他。
“这才是猫！”吴亦凡是出于好心，但语气非常生硬，“你别傻乎乎地被骗了。”
男孩被他忽然凶了一下，呆呆地接过吴亦凡给他的新朋友，眼睛却一直盯住被他丢进空箱子的小狮子。
小孩始终站在原地不走，吴亦凡被他无言的反抗搞得心烦，索性抱着手臂坐上讲台桌，横眉竖目的样子挺能糊弄人，至少几次将手伸那个箱子的小孩就被他看得不敢再有小动作了。
“少爷，可以收箱子了吗？”佣人见公爵不在，便过来征询吴亦凡的意见。
“收吧。”
小孩听到他这么说显然就慌张了，他顾不上对吴亦凡的害怕，丢下手里的猫咪玩偶，自己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够那窝在箱子底层的小狮子。
箱子太大，男孩个头不够高，加上一只手里还抓了个魔方，所以他的动作非常笨拙，吴亦凡在旁边绕着圈子观望，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。
只差一点点了，男孩踮起脚尖伸长了手去捞它，结果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直接头重脚轻地整个人跌进了箱子里。
“哈哈哈哈！”吴亦凡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。
班上其他小朋友纷纷好奇地聚过来看摔倒在箱子里的男孩，有不少人跟着吴亦凡取笑他，一下子成为视线焦点的男孩委屈得瞬间眼泪汪汪，两只大眼睛里兜满泪水，看起来可怜极了。
郑老师赶紧跑来努力拨开围观的小朋友们，正好此时公爵回来了，相较于熟悉的可以让他们撒泼打滚的女教师，公爵显然更有威慑力，小朋友们乖乖地给他让了路。
“哎呀，怎么哭了......”公爵俯身抱他出来，“怎么摔进去的？”
为了躲避其他人探视的好奇的目光，男孩把脑袋藏在王晖的颈窝里，刚才被他排斥的松节油气味好像也不那么难闻了。
“摔疼了吗？”王晖担心他有没有哪里碰伤了，摸着他的后脑勺安抚道：“不痛不痛……不哭不哭……”
从未哄过孩子的公爵大人这是破天荒头一回做这事，他表情有点尴尬，动作生疏，幸好那孩子似乎很听话，安静地搂住王晖的脖子，像只树懒般挂在公爵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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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天拍集体纪念照时其他小朋友都到处乱跑，只有坤坤一直坐在公爵膝盖上乖乖地不动，”郑老师已不复照片里那般年轻，微笑的眼角有了皱纹，“其实坤坤一直也在渴望有个朋友。”
吴亦凡想起往事意有所指地说：“他从小就更喜欢我的父亲。”
“公爵也一直都很关心坤坤，”郑老师误解了吴亦凡的话，“其实公爵私下向学校打听过他，好像是有意收养他当养子，但是坤坤父母都健在，家庭条件也不错，所以后来公爵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了。”
郑老师想起公爵与蔡徐坤的事也就开始多嘴又说了几句，原来王晖的关心其实并未就此停止，他每次来学校时都会额外问蔡徐坤的心理健康和学习情况，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能这样记挂一个平民家庭的孩子，让郑老师至今印象深刻。
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未在蔡徐坤记忆中留下什么印象，但它渗入了蔡徐坤的生活，成为一个自闭症患者在空寂的内心世界里获得安定感的重要媒介，它未必能被察觉到，它的影响却无所不在。
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向全身袭来，支撑着吴亦凡始终坚持这份畸形的爱的，是可能走进蔡徐坤那片空寂世界的妄想，如今他才知道自己追求的那个世界已由王晖占据，不，更确切地说，是父亲造就了那个世界，父亲是蔡徐坤的造物主。
吴亦凡和他的故事在别人的终点出发，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获得胜利。
“少爷？少爷？”郑老师见他似乎已经走神，呼唤了他几次才将他从沉思中唤回，“我现在去仓库找找当时的物料，公爵把剩下的东西都给了学校，您在这等我一下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吴亦凡随同和郑老师一起去了个堆满杂物的房间，好一阵翻找，最后两个人灰头土脸地抬出了已经被胶带封存的牛皮纸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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